拙笔愚文 「二」

小叶是我的发小，听我爸说我俩有点亲戚关系，严格来说，他比我高一辈，我得管他叫叔叔。

我俩大概是幼儿园相互认识的。小学的时候我们在一个班，他很机灵。当时流行打弹珠，用自己的弹珠打到对方的弹珠，就能将对方的弹珠收为己有。下课的时候大家会匆忙跑到操场那里占场地，找小伙伴一起打弹珠。我比较笨，玩的时候一般都是手紧贴地面，然后使劲瞄准两个点构成的那条直线，然后直直的弹出去。但是那时候的操场都是用土夯实的，用久了地上就会坑坑洼洼，我每次感觉瞄的很准，但结果却是弹珠在走一段距离之后就因为一个小坑而偏离了原来的路线。

小叶不一样，他使用的是更高级的技巧，他会拿起弹珠在空中弹出去，这样就可以避免地面不平的影响，但是这个技巧的要求很高，需要准确的方向和完美的力度，才能精准的控制弹珠弹出去的落点，使其精准的打到对方的弹珠，稍微一点偏差就会导致落点的偏移，更要命的是使用这种方法要是没打到对方，弹珠往往会落到对方弹珠的附近，这样对面就能在下个回合很轻松的打到自己的弹珠。我曾经尝试学过这种技巧，在连丢五六个弹珠后就不敢再用了。但是小叶不一样，要是对方敢一直玩，他就能一直赢。最厉害的一次，他找我借了一个弹珠，赢走了对面的全部弹珠，大概有20多个。我厚着脸皮让他送我几颗弹珠，他直接送了我一半，那一个礼拜我都开心的不得了。

上初中那会，我爸走关系把我送进了重点班，而他留在了普通班。当时我妈出差回来给我带了一个魔方，里面还附带了一个详细的说明书。其实我之前也玩过魔方，小学的时候去表姑家拜年，表姐曾经教过我魔方应该怎么复原，但当时我只能复原一个面，每次想要复原更多的面的时候就会拆东墙补西墙，复原了一面而打乱另一面。表姐比划了一堆公式，我一个也没记住，最后耗尽了耐心，就溜去看电视了。

这次有魔方之后，我仔仔细细看了那个说明书，里面的图示很清楚。在按照图示一步一步的引导后，我花了大约二十分钟，就将一个打乱的魔方复原成功了，这对我来说真是莫大的鼓舞。本着第二天在同学面前大秀一场的心态，我花了一个晚上记那些复杂的公式，终于可以做到不看说明书就可以将一个魔方复原成功。第二天我带着魔方去学校，路上遇到小叶，于是我向他炫耀了自己魔方复原的“高端操作”，他理所当然对我很崇拜，让我赶紧教他。我记不住说明书上什么“左3转1圈”这种很公式化的描述，只能给小叶说，你遇到这种情况就要这么拧，最后要拧出这个结构，然后再这么拧就成功了。他若有所思，在后半段路上他就在一直研究我说的方法，居然还真让他给复原出来了。我们去学校的路程差不多也就半小时，我不信他可以在这么短时间，不看说明书就能复原出魔方，于是又打乱让他重新复原，没想到他又复原成功了。我不得不承认小叶还是有点小聪明的，那股想要在同学面前炫耀的劲也没了。

小叶虽然很聪明，很机灵，但是学习成绩一般。我家小区旁边是一片城中村，他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一家五口挤在一起。他们家占地不大，为了多收房租，又在自己原来房子的顶上盖了好几层楼，向外来打工的人出租，导致底层的采光很差，很阴暗，每次进去找他，屋外灿烂的阳光和屋里昏暗的光线都让我有点不适。小叶的爸爸喜欢喝酒，喝完之后喜欢胡言乱语，甚至动手打人，小叶的妈妈在外面做生意，一个月才回家一两趟。每次我去找小叶，大概率都会看到一个喝醉的中年人，还有两个面无表情，十分压抑的老年人，小叶就在床上玩手机。

记得小学三年级那会，我在大课间去找小叶玩，结果刚找到小叶就看到他妈妈来了，手里还带着一袋肯德基，那时候肯德基在我们小孩眼里简直就是国宴，要是能吃上一次能在班里吹一周。我想这次有福了，小叶肯定会分我一点吃的。结果他妈妈神色不太自然，找了一个理由就把我打发走了，我不肯走，但是老师也在旁边，我只好作罢。可是那天晚上放学我也没等到小叶，只好一个人回家。第二天我去找小叶狠狠数落他“忘恩负义”的行为，结果他只是讪讪一笑，说回头请我汽水。后来听妈妈说小叶的爸妈离婚了，那是小叶妈妈最后一次来看他，当时小叶哭的很大声，打翻了那袋肯德基，说，“我不要吃肯德基，我要妈妈”。他和妈妈在一起抱头痛哭，老师在旁边只是一味叹气。后来我就再也没见到过小叶妈妈了。

时间过的很快，我在初中也逐渐展现出了学习的天赋，从刚进校的年纪三百多名，可以做到稳定在年纪前五十，而小叶却从最开始的年纪前百，掉出了年纪前五百。我找他玩的频率慢慢变少，但每次找到他的时候他都在玩游戏，看视频。每次当爸妈提到小叶的时候都会叹气惋惜，“那么好的一个孩子，被家庭毁了。”当时我还小，感觉不到，只是觉得小叶每天有那么多时间玩游戏，好爽，我也只能在周末找他的时候顺便玩玩游戏。

高中毕业，我考入了省里的一所一本，也在那里结识了更多的朋友，新鲜的事物不断冲刷着我的内心，也拓展着我的视野，我开始学习做兼职，参与社团活动，参加学生会工作。小县城的点点滴滴逐渐离我远去，而我也几乎和小叶没有了联系。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当地的一家小国企工作，工资不算高，但胜在工作轻松，有了许多时间和闲钱去做一些曾经梦想去做的事。然而拼多多买的许多小时候爱吃的辣条，吃了两天就不想再吃；初中梦想玩的PS主机游戏，在花大价钱买来之后逐渐在角落吃灰；大学梦寐以求的高配置电脑，也逐渐成了B站浏览器。时间真的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就像我小时候想象不到以后的自己能赚到比一天一百还多的工资，长大后的我也无法回忆出以前的自己是如何在一堆塑料玩具中乐此不疲。

参加工作后的第一月我回了趟家，拜访了小叶，还是那个光线昏暗的家，这次他爸爸没有喝醉，看到我来了拉着我的手说，这孩子真有出息，是大领导呢，我家小叶不好好学习，没考上大学，现在在跑外卖呢，你们都是一起玩大的，你以后要多关照他啊。我看向小叶，他的脸上已经饱经风霜，嘴上叼着烟，熟练的吸了一口，看到我看他，他不好意思的讪讪一笑，说：你坐，我去给你倒杯水。那一刻，我头一次如此直观的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着我们分开，不知何时，我们之间已经出现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

我说不出话。